刘春花的绿色手术申请单从电脑屏幕上弹出时，我并没有过分地留意，经典的CABG手术，如果说稍微有些停顿的话，是她的年龄，76岁，这个对于CABG手术来说，还是有挑战的。顺着手术通知单往后一点点拉出来，体重35KG，我有些怀疑，调出体温单，体重确实是35KG。高龄、女患、瘦小，这些都是CABG术中室颤和术后30天高死亡率的危险因素。记忆又像手术通知单一样，拉回到12年前。
齐夏操，女，68岁，身高cm，体重记忆模糊了，年，我当完总住院，进心脏麻醉组第一例CABG手术麻醉，没有助手，从麻醉诱导结束到中午换饭，我的麻醉记录单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写，想想这2个小时我的经历了些什么，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还反复重复的梦境，就是CABG手术中间患者突然醒了，自己拔出气管导管，怒视着术者和自己敞开的胸膛。
年刘春花开始无明显诱因出现心前区刺痛，休息1-2分钟缓解，未系统诊治。此后上述症状反复发作，并伴有后背部酸胀感疼痛，双上肢麻木感，无气短，休息数分钟后自行缓解。
两周来上述症状加重，发作较前频繁，疼痛性质较前剧烈，有濒死感，持续时间较前延长，活动耐力减低，服用硝酸酯类药物约20分钟可缓解，医院对症治疗，冠状动脉造影检查示：“三支病变”（具体不详），未行介入治疗。今为进一步诊治就诊我院。住在深山里的刘春花，不是濒死感反复发作，她是不会答应儿子进城看病的。
入院后给予扩冠、抗血小板、调脂等治疗；局麻下行冠脉造影示：LM5#：20%狭窄；钙化；LAD6#：90%狭窄；钙化；LAD7#：%狭窄；钙化；闭塞以后可见的第一个节段为：7；闭塞起始处不存在边支；LCX11#：80%狭窄；LCX13#：90%狭窄；RCA1#：%狭窄。转入心脏外科，拟行CABG手术。
术前凌晨3点，刘春花濒死感加重，心电图提示：短阵房速，频发室早二、三联律，给与对症治疗后，向患者家属交待：病情极危重。
刘春花早7：30入室以后反而十分平静了，也许是凌晨开始的折腾，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，也许是对症的药物起效了，对于我的提问，她很淡漠，她淡漠的表情让我莫名地更加紧张，因为我知道，她是把所有生的希望都托福给8号OR了。我和麻醉助手对视了一下，示意她去交待病情，助手很坦然地要求我出场，她的坦然让我明确地接受事实，这是一场硬仗。
穿刺，给药，诱导，喷喉，插管，再穿刺，每天重复的节奏，并没有因为刘春花的病情危重而带来丝毫的阻碍，但是，我知道，危机四伏。
术者出场时，ST段开始深深的压低，我知道，刘春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。前降搭桥开通以后，ST段几分钟就恢复了，8号OR的气氛马上轻松了许多，主动脉半夹闭，开始吻合血管近心端，ST段完全正常了。还有3个远端吻合，第一个还可以，ST段开始压低；第二个，ST段已经深深地压低了，血压开始难于维持，心脏放平，患者、术者、麻醉、灌注师、护士都在等待，ST段稍微恢复，第三个吻合刚刚开始，扭曲的心脏越跳越慢，可以清晰地看到局部心肌开始变得暗红，青紫，血压持续走低，对药物没有反应，全量肝素，紧急建立体外循环，转机。
术者在紧急建立体外循环时，大喊，腔房管，快递给我腔房管！
并行以后几分钟吻合就结束了，又休息几分钟，ST段好转，停机，8号OR恢复了往日的欢快气氛。
术后第一天下午，我到病房随访，刘春花半卧位坐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，但是神情淡然，一如刚刚进手术一样，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。
您老恢复得挺快，昨天我们抢救了。
我知道。她说。
别开玩笑，全程BIS都是在30左右，我们有记录。
BIS是什么我不知道，但是，11：00左右递的腔房管。她说
您知道什么是腔房管？
不知道，但是我看见你们抢救了，谢谢你们，时间是11：05，我还看了看墙上的时间。
您麻醉醒了？我紧张地问。
没有，我的灵魂从腔房管里流淌出来，我看见你们了。
管床医生开始联系神经内科和心理科会诊了，高龄患者最常见的术后谵妄。
我没有坐电梯，沿着楼梯从13楼一点点下到3楼麻醉科生活区，我宁愿相信，人如果有灵魂，麻醉以后离自己的灵魂最近，灵魂藏在她的血液里。
谭文斐
